木 几

想到什么写什么

【九辫】暗里有光

写在前面的话

·现实向,主医院,栗子视角。有撞了的我给您梆梆梆磕头道歉

·这是一篇因为各种考试和见习而在间歇性头脑发热与持续性难产的状态下出来的产物

·大篇幅瞎发挥和小篇幅胡说八道(并不),就是很想写医院里可能发生的事,借用了自己在ICU见习时候的经历,并不一定准确。

·ooc属于我

·全文2w字,谨以此文祝贺两位老师511复出专场圆满成功




杨九郎是社里公认的好脾气,一口亲切的京片子,和睦好相处,还玩得开,朋友遍地开花,比他的搭档张云雷是好接触太多了,夏天路过张云雷都能被冻出一身霜来,还是个水雷,踩着了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引爆点,就能炸了,脾气捉摸不定,还挺得罪人的。

这是那些师弟和外人对两人的印象。大多时候他们看到的都是蹦蹦跳跳的杨九郎和插着耳机一语不发的张云雷,师弟们都恨不得绕着他走,更别提开他玩笑,和杨九郎却是没了这些顾虑,怎么开心怎么撅他,他笑嘻嘻佯装打人但也没下过重手。

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知道,张云雷暂且不提,杨九郎也不是一位好惹的主。大多时候他表现得亲切近人,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可你要是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的分寸感和疏离的礼貌,北京小爷有着他的骄傲,谁要是踩着了他的线,就能立马变脸,把你怼死在墙角。因此有人纳了闷儿了,这样两个人这么些年,怎么能不仅没互掐脖子闹翻天还可以整天腻歪得跟蜜月小夫妻似的?

其实刚开始也不尽然是这样的。

众所周知,杨九郎考德云社一开始奔着太平歌词去的,当时听的就是当年小小辫儿的录音,张云雷在他心中也是个偶像,谁知录取了德云社后问了一圈才发现,他的太平歌词开蒙小老师已经倒仓离开了。见不着小偶像的杨九郎深感遗憾,那时候的小小辫儿,是他心头上的白月光。

白月光嘛,那当然是恨不得把他塑造成要多完美有多完美,杨九郎想像着张云雷应该是一位气质翩翩少年郎,一言一行皆是风流——而不是一只染着黄毛的比熊。

他还记得那时候被师父带来学员班重修第一天的张云雷,泡面头,戴着耳钉,耷拉的脑袋,怎么看怎么像一葬爱家族前成员想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但还没来得及进行形象改造,直到师父开口:

“来,这是你们的师哥,云字科的,他叫张云雷。”

后面师父说的什么他已经无法听进去了,杨九郎努力睁大了眼睛,死盯着他的师哥,觉得自己的白月光正在一点一点地被大天狗吃掉,月全食了——好一出变形记。

张云雷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眼对上,眼神将“再看抽你”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杨九郎还没从打击中缓过劲,愣是离不开视线。眼瞅着俩人就快干上了,郭先生急忙先发制人让张云雷唱了段太平歌词,张云雷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打着御子唱起了小时候唱过无数回的他最熟悉的旋律。

那时候的他声音还未完全倒好,带着少年的青涩和久疏练习的生涩,只有这唱曲时候的一行一动,依旧是小时候压轴的神采。

他就是张云雷,杨九郎想,他又回来了,真好。

说来也是缘分,那天练习完,后台人都走了,就剩下他和张云雷。两个人的初识算不得什么友好,这种情况也就显得比较尴尬。

“咕……”张云雷的肚子发出不和谐音。

“……”

“……你饿吗?”

“……挺饿的。”

“那咱吃面去?”

“好嘞。”

灵魂契合的人从来不怕相识得太晚。两人聊得很欢,一来一回,张云雷突然说了句:“咱俩搭肯定好。”杨九郎没接话,他在琢磨这话里透着几分真几分假。

“你觉得怎么样,跟我搭档。”没等到回应的张云雷凑脸过去,眨巴眨巴眼睛,更像一只比熊了。

杨九郎没忍住摸了摸他蓬松的头毛,他的眼睛很干净,经历了北漂打工,看惯了人间世故依然抹不掉眼里的那份纯真,他几乎都想应下了。理智却让他保持克制,他已经找好搭档,出尔反尔可不是北京小爷干得出的;再者,杨九郎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学徒,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得上对方,因此拒绝了。

“我这已经找好人搭了,没法了呀。”

张云雷把委屈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没再说话。

“我们以后有机会就搭几场试试,好不好?反正都认识了,找起来也方便不是?”杨九郎赶紧哄了几句。

他打死也想不到,日后这个“天真无邪”的小祖宗为了“得到他”愣是将官僚主义的作派都拿来了。

首先是行贿,传闻中爱财如命的张云雷拿着那块沛纳海递给他时杨九郎是一脸懵的:

“干嘛您嘞?”

“礼物。”

“今儿……过节?”

“就是突然想送你礼物了收下就完事儿了哪那么多话。”

得,敢情不收还成他的错了。杨九郎接过那块表,不得不说虽然张云雷衣品暴发户了点,对手表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也是小眼睛的坏处,盯着手表看的时候没能发现张云雷一脸计划通的笑容。

再过几个月,师父喊了杨九郎去家里,一进门,张云雷拉着他的手往书房里冲。杨九郎被他这仗势吓得以为自己哪里欺了师灭了祖。

“这干嘛呢?你们要对我动用啥私刑?”

“不用刑,动什么刑?你放心,好事,一会儿就知道了。”

后来,从书房出来的杨九郎不禁感慨,官僚主义害死人啊。总之,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就成了搭档。

以前两人感情虽说好,到底不是天天的,私下聚会一般也是三五人一块,吃个饭喝个酒,和和乐乐挑不出什么毛病。现如今成了搭档,对活、排练、表演,哪一个不是需得天天腻着,这一来二去,杨九郎才总算对张云雷有了个更全面的了解。这孩子虽然台上一派妖魔鬼怪的作风,顶着张牙舞爪的发型,私下里大部分时候却是个闷葫芦。好几次杨九郎见着他,就是戴着耳机缩在沙发一角玩手机的自闭症模样,别人的热闹不乐意凑,话茬也懒得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张云雷很孤独。话是这么说,这人也是个活祖宗,发作起来能气得人心肝脾肺肾俱疼。

直到这时候,杨九郎才明白为何社里的师弟都说张云雷难搞。他倒也不是真暴脾气,或是仗着国舅爷又是得宠的爱徒的身份欺负师兄弟,而是爆点有些另辟蹊径。

擅自喝他杯子里的水,他就当着你的面直接把那壶水全倒了另接;

吃饭时候可着一个菜夾,他能送你一个白眼外加一句祝福“是没日子吃了你”;

你发他短信超过4行直接不看,他等你消息回晚了几分钟电话就噼里啪啦过来了。

诸如此类的怪毛病是层出不穷,比女朋友还捉摸不透无所定踪,关键是这人生完气了回过头来又和你有说有笑,让人有气也没法冲他发。杨九郎起初还能柔声细语地哄着,后来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两个人便常常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互相怄气。他的前搭档冯照祥没少用这事打趣他,说他“放着老夫老妻的清闲日子不过,非得学两口子吵架别扭。”杨九郎回他:都是官僚主义害的人。

吵架多了,再好的感情也会受折损。有次俩人又不知什么原因吵了起来,就在张一元剧场的后台,人都走了,剩下两个人各坐沙发一边,扭过头谁也不看谁。

杨九郎着实感到有些委屈,北京小爷从小到大除了女朋友哪里需要这么哄着别人:“张云雷你还想不想跟我好好说相声了?”

张云雷只留给他一个生气的背影。

“当初要跟我搭也是你提出来的,怎么这会儿就想着办法要赶我走了?”

“我哪那么大能耐了,是我配不上您这个大学生。”

“阴阳怪气地你他妈损谁?我那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嘛。”

“好,对不起,是我开不起玩笑行了吧?”

“行,我的错,那咱及时止损,四个月了,也别搭了。我明儿就跟师父申请换搭档去。”

沙发那头的人终于舍得回头了:“你敢?”

杨九郎被气乐了,把他送的那块表摘下来“啪”地一声摔在桌上:“表还给您,我消受不起跟您搭档的福分好吧?”

张云雷没说话,死死盯着那块表,仿佛要用眼神戳穿了它。墙上钟表的秒针“嘀嗒嘀嗒”地划过,更显得气氛窒息般的沉闷,杨九郎觉得心烦,起身想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你嫌我了?”

“我……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张云雷有些慌乱地扯着杨九郎的衣角,抬头望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对不起……你别跟我裂穴,好不好?”

他有一双明亮而干净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眼里波光粼粼,满满都是深情,很难不动心。杨九郎承认自己是硬不下来心了,挫败地重新陷入了沙发里:“那我们就谁也别动气,好好谈谈,好吗?”

那天两个人在剧场附近的酒吧里聊了一宿的话。张云雷和他讲了那些不曾为他人言的故事,他的无所事事,他的心如死灰,他那些丝毫未能带来成就感的打工经历,他引以为傲的歌声给他的背叛,他深埋心底的自卑和敏感。“我小时候有多骄傲,倒仓时候就有多绝望。”

杨九郎静静地听着和自己人生轨道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恍然明白了许多事。这个人,提起相声、提起曲艺,眼里便飞扬着不一样的神采,他是为了舞台而生的,离了舞台,就不算真正地活着了。可是现如今传统艺术不争气的光景,又有几个人是懂他的?所以他是孤独的,他一直在怀念着小时候,害怕去回忆那几年的穷苦落魄,他的心里始终住着的是一个少年,是那个留着长生辫、穿着不合身的长袍但可以一嗓赢得满堂彩的少年。他又不可避免地长大了,再回来,却是无人知晓,他的师弟有许多已经小有名气,他的师哥离的离,叛的叛。谁也没拿他当回事了。

在大多数儿孩懵懂启智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太平歌词老艺术家;杨九郎在校园里体验青涩爱恋、朋呼友唤的时候,张云雷睡在灰暗的角落里,少了那些薄薄的学历,干着一份卑微入土的工作;杨九郎视相声为爱好,若真干不下去,依旧能安安乐乐找份体面工作,张云雷却视它为命。

“如果你能重来一次,你还会从小学艺吗?”

“会。”张云雷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笑得有点傻气,“有些人大半辈子才找到想干的事,我多幸运,我十岁就找到了。”

“你就不怕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毁了你爱的相声?”

“你不会的,”张云雷有些醉了,手胡乱摸着摸着就捧上了杨九郎的脸,眼神却很清澈:“我能看出来你是真的喜欢说相声,还看出来你是个好料子。你要信我这个老艺术家的话。”

一句话听得杨九郎心情舒畅,他也有样学样,拍拍这小孩酒精熏得红扑扑的脸蛋:

“那我就跟定你了,我给你当一辈子搭档。咱俩肯定能好,你要相信你粉丝说的话。”

“我粉丝?”

“我呀。”

“你这小眼八叉地还是我粉丝呢,”张云雷毫不留情地嘲笑一句,随机艰难地从兜里摸索出手机,打开了微博,“你可说话算话啊,我要立字据了。”

杨九郎凑过头看:

好搭档,一辈子❤

 

 

从那日后,俩人鲜少再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就像是渡过了磨合期的小两口,重新进入了甜蜜期,外人看着都嫌牙疼。杨九郎换了种心态看张云雷作天作地,竟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慈和来,愣是生不起气,连带看他的杀马特发型都顺眼许多。

老父亲嘛,忍不住就想啰嗦几句。因此其他人经常可以听到的就是:

“辫儿,别抽烟了,伤嗓子。”

“你瞧瞧你才几岁,哪那么大烟瘾?少抽点!”

“祖宗诶,你可少喝点酒吧。”

“张云雷你给我好好吃饭,看你瘦得,跟猴儿精一样。”

偏生张云雷叛逆期又臭又长,越不让他做的事他越是来劲儿,被说烦了,他还有些躲着杨九郎。

“知道了知道了,你那么大一老爷们跟个老妈子似的。”

“你知道你倒是做着点儿,真是让人不省心。”

“唉唉唉,不说了,看剧本看剧本。”

“看什么剧本,我把你看住了就行咯。”

“啧啧,你们小两口吵架也考虑考虑我一单身狗的感受啊。”

杨九郎闻声一看,是最近跟张云雷走得很近的李欧,他弹得一手吉他,便经常被喊来给他伴奏、合唱,两人还都是喜欢玩的,演完出去喝酒家常便饭,很合张云雷的心意。杨九郎尽管暗地里瞧他不顺眼,明里还得客气客气:

“哟,欧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小辫儿的,录视频。”李欧抱着吉他就越过了杨九郎,一屁股坐在张云雷边上,态度热切“上次那歌我都练好了,开工?”

“行,天儿哥咱俩合唱一个?”

杨九郎还未搭话,李欧先一步开口道:“你就别为难九郎啦,赶紧录了吃饭去,饿一天了我都。”

张云雷冲着杨九郎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你等我录好了一块吃饭吧。”

杨九郎在心里叹了口气,李欧的逐客令下得真真切切,也就是他家小孩心眼实在,跟谁都掏心窝子,把谁都当好人,才瞧不出来。

“我就甭去了,我妈等着我呢。你晚上可别喝酒啊,小心回去郭老师看见了踹你。”

“知道啦,那个回去路上小心。”

“九郎哥还真是把辫儿当孩子管教了啊,你放心,我跟着呢。”

就是有你我才不放心,杨九郎腹诽。

 

李欧对他俩的挑拨越来越露骨。起初还只是算准了张云雷是颗软柿子,暗里跟他聊心假意地分析和杨九郎不合适,后来大概是混熟了,甚至有些不明真相的观众磕他俩的cp,偶尔还会搭一场相声,他便越发地放肆起来,同着面变着法儿的说杨九郎管太多,或是他量活不好,口齿不清,他笑咪咪地数落着杨九郎,转头又对着张云雷百依百顺。伸手不打笑脸人,杨九郎看在自家小孩的份上,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李欧觊觎杨九郎的位置,他想在德云社站得更高,就得牢牢抓住张云雷。既是郭老师的儿徒,又是牢牢靠靠的小舅子,还有一身实在本事,他早晚能红。张云雷为人单纯,容易就与人掏心掏肺,还带着些固执,最适合挑拨离间。

杨九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却也不打算插手。他李欧主意打得不错,可他不该小瞧张云雷。他家小孩是没啥心眼儿,那点儿精明劲儿全拿来抄他便宜了,但是他不傻,张云雷自幼便处在德云社这个江湖之中,来往行人之纷杂扰乱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接触到的,没有好眼力在这里难以生存。他真没感觉到李欧不对劲吗?杨九郎觉得他应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挑唆于他们二人而言不过蚂蚁咬象,太过微不足道,张云雷也乐意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跟班在后边捧他高兴,让他渡过这延迟的叛逆期,只要不触碰底线。

既然角儿都信他了,杨九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多看着他些,砸实这老慈父的称号。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云雷和李欧依然要好,和杨九郎也依然恩爱,两个人的相声日渐起色。从回戏到满座,从助演到上了喜剧节目,知道他俩的人变多了,许多人慕名前来观白素贞一扭。他们也明白,靠一首成名曲红不了多久,两个人收敛了之前划船不用浆的表演风格,寻思着也沾沾这艺术家的气质。张云雷把一头毛染回黑色,做了拉直,彻底告别了葬爱家族。杨九郎初见到顺毛的小孩,没忍住上手摸了几下,顺溜光滑,看着就乖巧讨喜。

“讨厌,别碰我头发,我还得做造型呢。”张云雷从包里掏出来瓶瓶罐罐,对着镜子就是一顿忙活。末了,临上场前,他指了指自己的新造型,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得意:“怎么样,好看吧?”

杨九郎看着他头顶的巧克力可颂,再看看他水汪汪的眼睛,还是昧了良心:“好看,我们角儿怎么样都好看。”

小孩开心得笑没了眼:“哟,这么捧我呢?”

“就是跟羊驼成了精似的。”

“闭死你那个嘴,河马精。”

换了造型的张云雷确实是不一样了,尽管还是熟悉的《白蛇传》,还是熟悉的撒娇撒泼,一举一动之间总有点民国文人的范儿,显得上了档次。杨九郎站在他身后,唱歌时候的他整个人都在发着光,底下是起满坐满的观众,小姑娘被撩的不行了还会跟旁边的人小声感慨几句:他好帅啊。

杨九郎忽的想起来那次只有一对夫妻的演出,那天张云雷脸上带着未有过的无措,慌乱地绞着手指,本来平齐指端的指甲被他抠得要凹进肉里:“哥,怎么办啊?”他喜欢给杨九郎取外号,但鲜少会喊他哥,尽管他大了他快3岁。杨九郎心疼地按住他的手,多好看一双手啊,不能被他自己给糟蹋了。“咱们演。”他家小孩从小就是个小角儿,没经历过这么冷清的场面,杨九郎懂得,他得稳住,他得让张云雷相信,是金子就会发光,只要不放弃。

就像现在,三周年了,他们在台上闹,她们在底下笑,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那些艰难的青涩的岁月逐渐远去,属于他们的时代,就要来临。

 

 

他们在南京宿舍喝酒的时候,李欧也在,两人本就是酒友,杨九郎对此也见怪不怪,只在旁边看着。张云雷显得很高兴,一晚上喝了几大杯白酒,杨九郎劝他,他就抱着酒瓶子不撒手:

“三周年我高兴!你不要管我!”

“高兴也没有这样喝的呀,咱们多喝点汤吃点菜,好不好?”说着就要把那酒瓶夺过来,被李欧拿手一挡。

“算了九郎哥,辫儿高兴就让他喝吧,有我看着呢。你也别在这耗着了,家里不还催你回家呢嘛?”

杨九郎确实是犯难了,家里有事不得不回是真,着实不放心让醉酒的张云雷跟李欧独处也不假。最后还是被自己哄着喝了一碗热汤清醒许多的张云雷发话:

“翔子你先回去吧,别让家里着急了。你放心,我喝完就睡,绝不乱跑。”

杨九郎又像个老父亲一样又叨叨念念大半会儿,嘱咐这托付那,被小孩笑着拧耳朵撵出了门,才赶去了车站。

要不说这就是命呢,不过一个转身,一次先行,老天竟然就开了如此之大的玩笑。

 

 

上了回京的列车,杨九郎心中的不安在不停扩散,他望着窗外的星星点点,冷不丁的闪过了这次来南京前张云雷跟他说的话。

“诶翔子,算命先生说了我这次出来南京,准要坏事,你可得看着点我啊。”彼时二人只当它是玩笑,少年人不惧鬼神,哪里会信这种飘渺虚无的警告。可是现在杨九郎却怎么也无法笑出来,冥冥之中好像有某种东西在告诉他,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

他拿着手机左寻右找,找着了可怜的一格信号,打开张云雷的微信,稍加思索:「我不在,你大晚上的就别出去了,真想出去买炒饭也得给我打着电话去,我得看着点你,知道吗?」

消息框的左边一个灰色圈圈不停地转动,杨九郎看得烦躁,像拍老旧电视机一样拍了拍手机屏幕,没有科学依据地希望它信号好点。

“轰——”列车驶入站台,发出一声长啸。

那个灰色圈圈,最终停止,变成了红色感叹号。

 

杨九郎一趟高铁坐得是心烦意乱,刚下车,运营商的欢迎短信还没发来,就拨了电话过去。

“嘟——”仿佛是为了映衬他内心的不安,一阵忙音后仍无人接听。

他堪堪压下心思,出站台准备回家,就见那“罪魁祸首”的视频电话亮了起来,杨九郎毫无防备地摁下接听键,准备好的“hello”还没说出口,就听电话那头那个不太熟悉的声音语调焦急:

“九郎,你快来明基医院,辫儿出事了!”

杨九郎僵硬地低下头,手机里的画面跟张父的语气一样慌乱,画面正中是一架车床,躺的不是别人,是几个小时前还在台上跟他嬉笑怒骂的搭档,张云雷。张云雷被绑在床上,双眼紧闭,左手狰狞的扭曲着,浑身是血,周遭一圈医生和护士一边推着他跑,一边嚷着其他人散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切。

杨九郎嗡地一片空白,他紧紧盯着手机,大脑却停止了思考,他甚至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事,呼吸变得困难,像被谁掐住了喉咙,又像被抛在了真空,再大的胸廓起伏也没有空气的出入。世界一片寂静,所有动作都在慢放。他看着他们来到抢救室门口,看着张父慌张失措地签下了同意书,看着张云雷被白衣服的人包围着一点一点地推进了门里——那扇隔绝生死的门。

“滴——”划破长空的喇叭声响起,周围的一切又突然灌入耳中。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咖啡馆的爵士乐,车站的广播,列车的轰鸣——

车床轮子在地面的摩擦音。

杨九郎止不住地寒战,“活着……”他费劲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让两片嘴唇嗫嚅地发出不成形的语调。

张云雷离屏幕越来越远了。

“活、活着……活着……”

“活着——!!!”

抢救室的门毫不留情地合上了。

 

北京到南京的距离第一次长得令人恐惧。

杨九郎到达医院时,张父坐在抢救室门前的长椅上,头低低地垂下,听见动静才缓缓仰起头。这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多岁,混浊的双目好一会才聚焦在杨九郎身上,声音低哑:

“孩子,你来了。”

他招了下手,示意杨九郎在他身旁坐下,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张递给他。

《病危(重)通知书》

杨九郎一下一下抚平纸张的褶皱,逐字逐句地重复着那几张通知书的内容,他识得每一个字,白纸黑字简单明了,只是连起来一块的意思,却读不懂了,他不想读懂,更不敢。

“我对不起辫儿,我们实在算不上一对好父母……”张父背靠在墙上,望着亮起的红灯,“辫儿从小就不在我们跟前长大,他跟他师父最亲,跟我们做父母的,相处时间反倒少了。”

“刚送他去郭老师那的时候,夜里没少哭着打电话回家,说想妈妈了,想家了。那时候我们也忙,总是几句话应付着哄哄他就过去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谁都不容易,从来不闹。”

“后来他能上台表演了,有出息了,我们也高兴,说句实话,当时也想指着这孩子吃饭,可惜了命,倒仓。”

“其实谁也没让他走,他就那么留在郭老师身边等变声期过去也无妨,但是辫儿要强得紧,说自己没脸待着。回到家里好长一段时间,啥话也不说,整日整日的坐在那发呆,谁要撩他,就跟刺猬似的,那会儿他经常和我吵架。”

张父停下来,掏了根烟想点上,恍惚想起这是医院,又拿在手里,有意无意地捻着。

“他爱抽烟喝酒的坏毛病,就是那时候学的。说起来,我这个做父亲的,好的没教他,坏的全让他学了去了。”他想扯出一个笑来,失败了。

“后来啊,他干脆连家里也不待了,一个人偷偷地去了北京,不跟我们联系,也瞒着他姐。这时候我们才明白过来,倒仓对辫儿打击有多大,他放弃了普通孩子的学业,离开父母,一巴掌一巴掌学出来的本事,让他骄傲一时,又几乎是毁了他。小辫儿该有多不甘啊……这孩子在北京苦了那么些年,我们亲生父母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杨九郎安静地听着,他知道现在张父需要的不是回答,而是能让他宣泄情绪的倾听者,手术室外的等待,太难熬了。

“……回来后我们跟郭老师都发现这孩子变了,他变得不自信了,连唱着他最拿手的小曲儿时候都耷拉着脑袋。脾气还特不好,好多他的同龄人啊,小辈啊都怕他。除了从小长起来的大林他们,他几乎没有朋友。”张父叹了口气,拍拍杨九郎的肩膀,“孩子,知道为什么我先告诉你吗?”

杨九郎心里隐约拥有了答案,却怕将它宣之于口之后绷紧的情绪失控,他摇摇头,死死咬住了唇。

“因为你对辫儿而言是特殊的。”张父拉过杨九郎的手,“自从认识你之后,他比之前开朗爱笑了,也自信了,好多次我跟他打电话,他就在那里叨叨地念着你们又干嘛了你对他有多好……听得我都嫉妒。他不是轻易求人的孩子,可是他为了能和你搭档,找过好几次郭老师。”

“孩子,你对他很重要。所以我想着万一、万一他……能再见上一面就是好的……”张父终究是忍不住了,平日里成熟稳重的人,此刻靠在杨九郎的肩膀上无声地嚎啕。

最悲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杨九郎从没觉得人生有像此刻如此无能为力过,所有的话梗在喉咙里,稍一开口,眼泪便断了线。

他们陆陆续续的,接了好多张通知书,“诊断”一栏里的专业名词在变换,不变的是患者姓名,依旧是牵肠挂肚的那个人。门外等待的人越来越多,深夜的医院里,手术室前亮起的红灯格外刺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九郎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灯暗了。

他的心也重重地提起来,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有人在心脏那拿了个扩音器,他突然就很想吐。

“目前命是救下来了,很幸运,其他的像是骨折这样的损伤,得等把他一般情况稳定下来后,再做检查,再来进行下一步,现在呢,他需要在ICU里住段时间。”长时间高度紧张的抢救手术,医生未免面露疲惫,却也松了口气。

杨九郎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身体的抗议排山倒海而来,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活着就好,活着就行。

很幸运,我们的故事还可以继续,还在继续。

 

师父安排好人手,想让杨九郎也回家好好休息,他拒绝了。

“是我没好好看住他……我想照顾他。”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师父,请您让我照顾他。可以吗?”

郭德纲看着这个深深鞠躬的徒弟,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只拍了拍他的肩:“别忘了先把自己顾好,小辫儿就劳你多照看了。”

杨九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顿好张云雷的父母,跑好住院手续,又给连夜抢救的医护人员送去了夜宵。直到天边渐见泛白,他才得一刻喘息,许是医院的长椅太硬,许是一晚上的经历实在太过波澜起伏,明明累得抬手都费劲,一向好眠的杨九郎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手机传来消息推送的铃声,他自暴自弃地坐起来,准备靠着刷手机渡过难捱的晚上。打开微博被一连串的评论和私信刷屏:

“九郎,小辫儿怎么样了?”“张云雷真的自杀了吗?”“小辫儿好好的为什么跳楼啊?”“九郎,你看到辫儿了吗?”

杨九郎划了好几页,被“自杀”“跳楼”之类的词语弄得有些发懵,他走到医院门口,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保安亭里的人在用平板播报着本地的电台。

“据报道,德云社相声演员张云雷今晚从南京南站十余米高的送客平台不幸坠落,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后第一时间报警打120,目前正在医院进行抢救。在我们祈福他能够平安无事的同时,不禁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跳下去的。他的同行好友李欧在接受警察调查时说道,‘可能感情和工作的原因都有吧’,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张云雷是有自杀意图的呢,下面我们……”

保安还不知道新闻里的主人公如今就在自家医院里躺着,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杨九郎已经不关心后面电台主持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只从听到“李欧”两字,堪堪平静下来的心又再一次躁动,他想现在就去把那个出了事后不见人影的混蛋拖出来毙了,想问他为什么食言,想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造谣诽谤,想问他怎么能狠下心来伤害张云雷……

张父把张云雷的手机交给了他,杨九郎打开屏幕,熟练地输入屏保密码,是那小孩前女友的生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曾忘掉,深情得令人心疼。电话里的最后一个来电是李欧,最后一条短信也是他:能把我的行李送到南站吗?

好。

他对着那条简洁的短信恍神了会,直到屏幕变暗才意识到,重新点亮屏幕,想打给那个混蛋,可是事到如今,说什么又有何用?现实谁也改变不了,他没法让张云雷不去送行李,也没法让李欧闭嘴,更没法让现在躺在ICU里不省人事的他重现昨日的活蹦乱跳。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都没履行他的诺言,没护好他。

是他食言在先,又有什么责任去指责别人?

八月份的太阳起得很早,又是一天了,时间毫不留情,卷裹着不明不白的凡人就向前涌去,它不管不顾,无谓昨日的悲欢爱恨。

杨九郎看着天边的日光,无力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看不到希望的日出,和夕阳也无二别。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再醒来,就是在那恼人的长椅上,对一米八的高个儿自然是委屈了,杨九郎落地的时候,腿麻得差点站不稳。医院里的人流涌动,他去了医生办公室,年轻的管床医生开好了医嘱,就要带着张云雷去检查。

“医生医生,我能跟着去吗?”杨九郎拉住她。

那位医生上下扫了他一眼,可能是认出来了,点点头:“可以呀,我还需要你帮忙搬动他呢。”她挥挥手,示意杨九郎跟上她。

林医生让他止步ICU室门口,等到门再次打开,他才终于看见放在心尖上牵挂着的那个人。他还没有醒,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本来就瘦,即使一张小小的病床也占不了多少空间,只是被各种监护仪器和固定夹板围绕着,竟显得有些拥挤。被子将他捂得严实,杨九郎只能从那台小小的心电监护仪里看到他生命存在的轨迹,还有那气管导管壁里微弱的水雾,他甚至屏住了气,害怕将那水雾吹散。

杨九郎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事实证明他所谓的准备根本不堪一击。医生将被子掀起让他帮忙把张云雷抬上检查床的时候,他看到了插入他身体里的管子,看到了他身上大片的淤青,看到了手术缝合的狰狞的刀口,手臂、左腿、脚踝、腹部……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张云雷就像是被缝起来的娃娃,脆弱得不堪一击。

呼吸困难的感觉再度袭来,耳朵里只剩嗡嗡轰鸣的声音,杨九郎强撑着配合好医生做完检查,僵硬地回到那张长椅上。张母给他带了早餐,他伸手去接,却在中途失了意识。

他做了个梦。

 

梦中的自己在南京南站,他站在门里,张云雷站在门外,离平台的边缘仅有几步之遥。杨九郎想喊他进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张云雷望着他,笑着一步一步后退。门犹如一堵透明的墙,任凭他如何推撞都不动分毫,杨九郎歇斯底里捶打着门板,无声的呐喊,画面安静得可怕,像一出荒唐的默剧。张云雷已经到了边缘,只要一步,再小小的一步……

张云雷朝他挥挥手,又退后一步。下一秒,他消失在视线里。

那扇该死的门忽的消失了,杨九郎踉踉跄跄地趴倒在平台边上,他看到张云雷一手扒着栏杆,一手往上胡乱抓扯:

“翔子,救我!救我啊!拉住我!”

他稳住自己,探过大半边身子伸手去够,10cm,5cm,3cm……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张云雷却松开了手——

砰。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的身下,猩红的血液蔓延开来,像致命的曼陀罗,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拉我……”

 

杨九郎醒的时候浑身冷汗,8月末,正是闷热的时候,他却止不住地发抖,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喘气,才能把身上的寒意驱逐。

已经是又一个深夜,急诊病区的工作不分昼夜,依然是人来人往,杨九郎快步穿过焦急等待的家属和痛苦的病人,推开了医生办公室的门。医生今晚值班,刚刚又新收了几床病人,此时正在加班加点地赶着病历,见他进来,有些诧异:

“杨先生?有什么事吗?”

“您继续您的工作,不用管我……我就是过来看看监护屏,一会儿就走。”杨九郎也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有些唐突,有些尴尬地摆摆手,示意医生不需要在意。

“哦,行,您看吧,4号床就是了。”林医生扭过头,对着屏幕又是一阵敲击,“情况还挺稳定的,您不用太担心。”

4号床,多不吉利的数字,杨九郎走近屏幕,ICU里的每张床在屏幕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小格,记录了他们各自的生命体征,其实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盯着属于04号的那颗小红心在不停跳动,就觉得心安。从那天晚上开始,杨九郎养成了探视时间外没事就去办公室里搬一凳子坐下盯监护屏的习惯。

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来的是护士:

“医生,ICU室四号床的CT和X光片结果出来了。”

“好嘞,谢谢啊。”

医生打开封装袋,一张张浏览,逐渐皱起了眉头。杨九郎就站在她身后,看看片子,再看看医生,他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也分不太清那些骨头是哪跟哪,但是他看明白了那摔得破碎的脚后跟,断开交错的长骨,裂开的骨盆,还有医生的神情。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那个人的疼痛:

“医生,检查结果……方便跟我说吗?”

医生理了理资料,显得有些为难,病人身份特殊伤情又重,能等到主任来告知病情是最好的。当她看到杨九郎憔悴得堪比病患的脸色,还是不忍心,可能她还年轻,还没学会如何熟练的让规则掌控情感。

“他的情况……比我们想得要严重点。跟我来吧。”

年轻的医生放下手头的病历,打开办公室的观片灯,平缓地用他能理解的语言一步一步地解释着病情。

杨九郎用了十二分的认真劲儿去听去记,心也有了十二分的疼劲儿。他甚至有点不想让张云雷清醒,醒来得多疼啊,那孩子抠手时候拔了倒刺都要疼得龇牙咧嘴的,更何况是断骨之痛,他要受多大罪。

 

“考虑到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尤其是右脚踝和左腿,再加上骨盆的骨折……最坏最坏的结果,他有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站不起来了。

 

“我记得他是说相声的吧,等他好转了,你们……好好劝劝他。”

 

劝劝他,劝劝他……死了说相声的心。

 

如同当头一棒,那种该死的晕眩感再一次来袭,震得他发懵。张云雷不过24岁,是许多年轻人还在迷茫着未来的年纪,他何其有幸找到了自己一生热爱的事业,又何其无辜要失去这份梦想两回。他甚至有可能在病床上、轮椅上度过他这本该灿烂的余生。

 

若是让那个人知道了这个事实……

 

“不,医生,我拜托您,请你们暂时不要告诉他,请你们瞒着他……他现在听不得这个……他会死的,我拜托你们了!”杨九郎对着医生鞠了一躬,弧度大得可以把自己对折起来。

 

“哎哟你别,放心好了,我们肯定要先评估他的承受能力再说的。”医生显然被这一鞠躬惊到了,连忙摆手解释。

 

杨九郎让医生再三保证会瞒着病情,才有些放下心来。

属于04床的小红心未察真相,还在安稳地跳动着。

 

他在那里盯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再打扰医生工作,转身离开。他回了南京德云社的宿舍,一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烟酒气味,这间屋子还保留着那天晚上的痕迹,散落的酒瓶,凌乱的烟灰缸,躺在角落的木吉他……

杨九郎将它们一一收拾干净了,他那小祖宗爱干净着呢,等回来了要是看见这场面,准能气得跳脚。

哦,不对,他跳不了了。以前杨九郎总嫌弃张云雷在台上跟泥鳅似的,东窜西跳,总让人逮也逮不住,说段相声比跑步还耗卡路里。现在人安安分分被捆在床上,他却也见不着了。

张云雷床旁放了一只粉丝送的小羊驼,粉色的,刚收到时候他回后台还气冲冲地扬言要把这个跟他形象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丢掉,转眼就乐呵呵地摆在了床前。

“诶,角儿,你什么时候再演一个羊驼成精啊?”

粉色的羊驼睁着它的大眼睛,一脸天真。

“突然还挺想念你这个白素贞的,”杨九郎摩挲着那只玩偶,“什么时候你才能从雷峰塔里出来,再给我扭一回呀?”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说一段相声?

我们还能在一起说相声吗?

杨九郎抱住了整齐叠好的那一件黑色大褂,如同抱住了它的前途未卜的主人一般。

 

隔天杨九郎去到医院时候,郭老师已经在了,招手唤他来,一脸的愁眉不展:“孩子,刚刚主任,已经跟我说了辫儿具体的情况,他说——”

“师父,是不是我以后就没饭吃了?”

郭德纲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知道了,一时哑然。末了,只拍拍他的肩:

“你们搭档了三年多,不算短,但也算不上长,搭了好几年才换的也有不少,我想小辫儿要是知道了,也会理解的……”

“师父,我不换,我要陪他。”

显然是料到了杨九郎的话,少年郎好讲义气,凭着一腔热血说话做事,不问前程,郭德纲点了点头,笑得有些苦涩:

“好孩子,配得起辫儿那么喜欢你。可这不是一头热就能决定的事。你现在心系他,陪护他,是情谊,是你心甘情愿,说实话也是他很需要的,可是以后呢?”

“师父,我……”

“你能陪他一时,但你能甘心陪他一世吗?翔子,你放着轻松的工作不做,来德云社是为了什么,你不要忘了。而且,他就愿意让你这么陪着他吗?辫儿其实是个心细的孩子,他会觉得他对你有责任,对不起你。”

“我不希望你以后后悔,也不想辫儿对着你愧疚一辈子,不愿这件事成了你们之间的结。”

“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去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一席话说完,杨九郎却是沉默了,师父说的话句句在理,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嗨,说点高兴的事儿吧,小辫儿醒啦,下午你进去跟他说会儿话。”

“师父您不进去吗?”

“昨儿下午我去过一回了,更何况,”郭德纲转过身,看着电视屏幕,画面里李欧在接受记者采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必须处理。”

 

杨九郎是跟王九龙一起进去的,这个傻高个儿打一进门也不管见着人没有,就哭成了个泪人,硬生生从一床哭到了四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请来哭丧的。张云雷本来迷迷糊糊睡着,愣被哭清醒了,见了他们,抿着嘴地乐。

杨九郎走到床前,费了好些力气才稳住情绪,他俯下身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只不过一天不见,他便觉得眼前这人又清瘦了一分,虚弱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张云雷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

“你别说话,听我们说就好了。”杨九郎又凑近了些,替他整理好额前不安分的小碎发,“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张云雷表情有些怪异,像是忍着痛又憋着笑,嘴里还在念叨,杨九郎实在听不清,只能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你压我管儿了。”

 

一句话把他吓得弹跳起来,撞上了还在抹眼泪的王九龙,后者“噗嗤”一声笑开了花。

“对不起啊我没注意,是不是很疼啊,咱叫医生来要不?”杨九郎仔仔细细巡视了一圈,小心翼翼的不敢上手触碰。

张云雷摇了摇头,眨巴眨巴眼睛,“纸和笔……报平安……”

杨九郎明白了,借来纸笔,看着他费劲地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下:

我很好

请大家放心。

 

那是人间最温柔的字迹,无人可及。

王九龙刚收回去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了,顺带着把他的眼眶也染红了。

“你们俩是哭丧来了还是怎么着?”

“呸,胡说什么呢,你好好的,人医生都说了你命大,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养段时间。”

“那你等我吗?”张云雷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总能把别人的心看化了,即便是如今躺在病床上受了重伤,也无法熄灭他眼里的光。

杨九郎望着他,脑海里回响的是师父的那番话,会后悔吗?你该怎么做?不忘初心……

“你会等我吗?”张云雷抬手覆住杨九郎的手背,又问了一句。

他心里忽地就坚定了答案。

什么初心不初心的,杨九郎只知道,若不是跟张云雷一块说的相声,不说也罢。去他妈的后悔,自打跟他在一起就不可能后悔。

“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好吗?”

 

“好。”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张云雷在一个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知道了实情。那时候杨九郎出去买饭,再回来便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围在了ICU病房的门外,都是熟悉的面孔,他几乎是把饭盒扔下跑过去的。

“怎、怎么了?”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

“小辫儿他……全知道了,刚刚仪器都报危急值,医生全围过去了。”

“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你先别急,师父进去了,这会儿正安抚他呢,肯定没事儿的。”

听到师父也在,他稍微放下了心,正想回头把丢下的饭盒整理好,门开了,师父叫住他:

“翔子,小辫儿有话要跟你说。”

该面对的如期而至,尽管杨九郎早已拥有了答案,但他依然不忍心看那个人失望透顶的模样。

“你都想好了吗?”

“是,师父,我的回答还是不变。”

“……好孩子,进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病床前,张云雷正闭着眼,眼角还残存泪痕,睫毛微微地颤动,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当灯光投下的影子盖住身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直勾勾地望着杨九郎。

“翔子。”

“哎,我在呢。”

“怎么你也学会骗我了。”

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杨九郎一时如鲠在喉。

“我会等你,这是真的。”

“别等了。”

他嘴角堪堪撑起的微笑终究是崩塌了,张云雷看着自己被吊着的双腿,犹如看着一堆无机质:

“医生告诉我,我站不起来了,要考虑幕后工作。”

“那我也申请做幕后去。”

“师父刚刚还跟我说,要教我说评书,让我坐着轮椅也能上台。”

“那我给你推轮椅、报幕。”

“……大傻子。”他又笑了,看向杨九郎的眼神温柔又无奈,像是面对一个缠人撒娇的小孩,这是杨九郎看他时经常有的眼神,而如今时过境迁,那个小孩仿若一夜间长大成人。

“我乐意。”

“你不还老说我官/僚主义害死人嘛,难得给你个向自/由社/会迈进的机会,怎么不好好珍惜。”

“我官/僚习惯了我,你得对我负责。”

“你跟我这傲娇个什么劲啊?”

“我不管我就要,你别想把我打发走,好话歹话都没用,就不就不就不!”张云雷一向很吃杨九郎耍贱的模样,他深谙此道,也就顾不上一旁的护士惊奇的表情,安迪的口头禅信口拈来,充分发挥“一线天”的优势卖力地变身成“大傻子”。

张云雷果然被逗乐了,想笑又怕牵扯伤口的表情有些滑稽的可爱,“你别逗我啦,笑着刀口疼。”

“那你还要我走不?”

“……”他的笑僵住,末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翔子,你喜欢相声,也确实是说相声的料,你不应该埋没在我这里。”

杨九郎没接话。

“你放心好了,没人会说你不是的,德云社受伤换搭档的多了去了,这都不算事,你看三哥,不也过来了吗?要真是有几个不长眼的骂你,我就帮你骂回去,反正以后腿脚使不上,也只能嘴上忙活些了。”

“你跟九春关系不是很好嘛,他就挺不错的,也适合你……”

“那你呢?”

“我?”张云雷没太理解这个问题,愣了下,“师父说教我说评书嘛——”

“我是问你,张云雷,你真的想我走吗?”

气氛又一次归于沉默,诺大的病房中只剩下仪器富有节律的嘀嘀声。杨九郎开始觉得自己是真有点上赶着犯贱,热脸贴了冷屁股,或许人家根本就不想留他。

良久,张云雷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回到他刚进病房的状态。

“不,我不想。我想跟你一起说相声,我想你陪着我跟着我……我说过的,要你跟着我。可是,”他的声音逐渐发颤,“我废了啊,翔子,我要残废了!你明白吗!我不想拖累你!”

张云雷哭了,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甚至没办法抬手去遮掩不争气的眼泪,只能把头撇向一侧,不去看杨九郎。

看到他这个样子,杨九郎反而些微放下心来,情绪总该有个宣泄的出口。他弯下身,温柔而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你没有拖累我。我既然答应了跟着你,哪怕你身边人都走光了,我也要跟着你,捧着你,这是我的承诺。”

“你看看你,昨儿个才让我等你,今天又赶我走,是存心要让我食言遭雷劈是吧?”

“那我告儿你,你休想。我还是那句话,我等你,你要是能恢复,我跟你一块恢复,要真是站不起来,咱们干幕后,我给你推一辈子轮椅。”

“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就点头。”

张云雷看着他,小眼八叉的板起脸严肃起来总有股违和的滑稽感,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想笑的跟个精神分裂一样。杨九郎见他没反应,干脆自己动手,让他“被”明白。

“明白就行。你好好养伤,踏实住了,再敢提这件事小心我……”他抬起手佯装要打。

“小心你怎样?”

“小心我……给角儿扇扇风。”

张云雷乐得没了眼睛。

出了病房,杨九郎拿起手机,把微博的简介改了:

认哏。

 

许是连下两颗定心丸,张云雷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已经足够支撑他做内固定的手术了。由于骨折的地方太多,没法一次性“加工”完,只能先挑挑拣拣把重要的等不及的地方整完,其他的就先外固定着,搁后头说。

做手术那天杨九郎比张云雷还紧张,张妈妈一番劝说之下愣是扒拉了两口饭,就一阵反胃,再也吃不下了。尽管医生已经宽慰他这次手术风险不算大,但是看到同意书上列举了大半页的可能并发症和意外,还是把他的心高高地悬挂起来。他拿起手机一个一个百度那些刁钻复杂的医学术语,百度含糊不清的,就拉着空闲的医生护士询问,态度比实习医生还要挚诚。

张云雷知道这件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番,说他眼小管得还挺宽。杨九郎放下接好水的杯子,无奈地笑笑:

“这挨着吗这?”

“我说挨着就挨着。”术后容易口渴,他扭头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水杯,“这水这么烫,你想烫死我啊?”

“哎哟,不许说那个字啊。”杨九郎捂住他的嘴,小声说完三次“呸”才接下茬,“我给你兑点凉的去。”

“不行,乌乌突突的还怎么喝啊?”张云雷充分发挥了自己能作、会作、作得漂亮的特长。

“啧啧,一看您这嘴就没摔坏。”

“哎哟喂,现在嫌我事多了是吧。”他干脆做戏做全套,撅起了嘴扭过头去,俨然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样,“不喝不喝了吧。”

“哪能啊,”杨九郎认命地搬来椅子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他洗干净的勺子,一下一下地搅拌着热水,让它快些变凉,“我们角儿事可少了,就两件事不行。”

张云雷闻言,好奇地回过头来:“哪两件?”

杨九郎滴了两滴水在手背试好温度,觉得合适了,便舀起一勺稳稳地送至张云雷嘴边,待他咽下,才把刚刚的话说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杨九郎现在已经躺在张云雷的隔壁床愉快当病友了。他权当眼瞎没看见,一勺一勺喂完小半杯水。

杨九郎知道他的胡闹全源自他的不安全感,无法百分百保证自己不会离他而去,因此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像用小石块等待河水的回应,想看看他的限度在哪里。若是自己有了一丝不耐烦,他便会摆出比谁都善解人意的模样,假装无所谓地劝他离开。

这可是杨九郎好不容易留住的人,他就是作到天了,自己也乐意惯着,哄着他玩。

“一线天你就知道撅我。”

“我谢你都来不及,哪还敢撅你。”

“谢我啥?”

“感谢你回到我身边啊。”

张云雷朝他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肉麻死了”把头撇过去,发红的耳朵和脖子根却出卖了他。杨九郎轻轻抚摸着他因为不断输液而水肿的手背,面不改色地将肉麻话一说到底:

“从今以后,不管什么事儿,只要你高兴,我都听你的,依着你,我都陪你,只要你不出事儿,好不好?”言罢,又找补了句,“让我换搭档这事除外啊。”

“这话我可当真了。”

“什么当不当的,本来就是真的。”

“真什么事儿都听我的?”

“嗯……喝酒这事也不能由着你,烟也得少抽,少了一块肺了都……哦对,还有吃饭问题,你得给我好好吃饭,人医生说了你受这么大创伤,机体免疫力容易下降,要注意休息,还有啊……”杨九郎掰着手指头细数,没注意张云雷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个标准的“八”字。

“得得得,我这是给自己又找了一个爹。”

“干嘛找啊,本来就是。”

“去你的,谁给你的权利抄我便宜?”

“祖宗给的。”

“谁是你祖宗?”

“是你呀,小祖宗。”

 

奇迹般的,张云雷这个从死神手里硬抢过来的病人只在ICU待了半个月,就顺利转去骨科的普通病房了。杨九郎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ICU门口,比医生还全勤,两周下来,几乎一科室的医生护士全认识这个睁不开眼、老爱去办公室串门的好学“编外人员”了,有时候查房查到张云雷了,还会问上他一声来不来。眼看着张云雷恢复得越来越好,甚至健全有望,再看看杨九郎寸步不离恨不得眼睛长他家逗哏身上的模样,郭德纲决定“怒拆鸳鸯”,将杨九郎“发配”去演出。

得知消息的杨九郎如同被迫进京赶考夺功名的张君瑞,手中的苹果皮都削断了。

“我这才来普通病房第一天呢。”好不容易才不用每天蹲点换隔离服就能见着他。

“师父安排的你就去呗,”张云雷就着他的手啃了口苹果,“你每天跟我这耗着也不是事儿呀。”

“不行,我放心不下你。”

“我妈和张世龙他们都在呢,你就安心演出去吧,记得替我扬扬腕儿。”

“我老觉着见不着你,心里不踏实。”

“那你每天跟我视频不就能见着了嘛,两天一次吧,这样你也能看出我恢复得好坏。”

杨九郎终究是答应了。他跟着安排表天南海北的跑,说着没有张云雷在的相声。好些人说他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脸,好像下巴是少了几层。他没忘了在各种场合提起张云雷,有好些真心话掺拌着包袱被他抖搂出来,他知道张云雷会看他的每一场演出,也能明白那些观众听起来一头雾水的话语。

“你俩不是一起的么,结果张云雷先下去了。”

“没有这回事儿,有我在他出不了事。”

 

“杨九郎跟我们不一样,他没有搭档。”

“诶,我别没有搭档呀,我以前搭档是张云雷,现在也是他。”

 

“我特别羡慕九郎,我们指着相声赚钱养家,人家就不一样了——”

“啊,对,我赚钱养病人。”

……

张云雷每两天都会按照约定和他视频,讲讲自己恢复得如何,吃了些啥,今天的小护士漂不漂亮;再谈谈杨九郎这两天的演出使得怎样,接下来要去哪儿,跟谁合作。

每天都在一点点好起来,之前破碎的日常一点点地自我修复,时间又将他们推上了原本的轨道,循序渐进地前行着。

只是杨九郎依旧每个晚上都会做噩梦,那个关于坠落的梦,那只近在咫尺却拉不住的手,那双光芒渐渐暗淡的眼睛。那是他第23次满身冷汗惊醒的夜晚,他如同以往把手伸向手机,摁下熟烂于心的电话号码,再如同以往的按住home键返回屏保。张云雷才是受伤的那个人,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告诉他?

起身拉开酒店的窗帘,住的楼层有些高,底下的人行道和矮楼产生的距离感令人腿软,做了太多次梦,他似乎也跟着恐高了。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回到床上,翻开手机相册,最近都被张云雷的视频通话截图填满了,之前喜欢存的表情包往上滑了好一会才找到。杨九郎三挑四捡,选了个粉丝p的他自己的表情发了微信过去。

几乎是同一秒,熟悉的铃声响起,那是给特别联系人设定的专门来电铃声。他深呼吸收拾好情绪,接起: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你熬什么夜呢。”

“你不也没睡,还给我发小眼儿八叉的表情包。”电话那头张云雷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压低了嗓子悄悄给他打的电话。

“我……”杨九郎一时语塞,好在相声演员别的没有,就反应快会说瞎话是看家本领,“我看球呢。”

“那你看你的,我听着声儿就行。”他吸了吸鼻子,“我又做梦了,睡不着。”

又?也是,他这个旁观者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历者。

“张世龙呢?”

“他们照顾了我一白天,都累了,这会儿早睡死了。”

“只能来霍霍我了。”

“去,病床前说的话就是放屁是吧?提上裤子不认人。”

杨九郎轻声笑了,对方含糊不清带着鼻音地撒娇让他躁动的心脏忽的安静下来:

“我这不也是做梦没睡着就想起你来了嘛。”

“你做的什么梦?”

“我梦见你可怨我了。”他怨的是自己。

“怨你?”

“你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救我!’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护不了他。

“你别是个傻子吧,你又不会瞬移,怎么从北/京伸到南站拉住我?”

“傻子也不知道哇。”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久到杨九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听筒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其实我一直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又掉下来了。”张云雷的声音变得清晰许多,大概是刚刚插上了耳机。

“我也是,一直梦见你。”

“ICU的晚上你又不在,我每次被吓醒都出冷汗,刺得伤口疼不说,还擦不了。”

“怪小的我照顾不周。”

“最可气你明明跟我一样居然憋着不告诉我,还骗我看球。”

“我这不是想着您已经睡下了不忍心打扰嘛,毕竟您可是还在长身体。”

“躲开,别跟我贫。”

“哎呀小祖宗,咱乖乖睡觉了行不?”杨九郎看了眼时间,已是2:40了。

“那你别挂电话,咱就这样睡。”

“好,都听角儿的。”

杨九郎换上了耳机,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和头发擦过耳机的沙沙声,胜过他歌单里的ASMR和治疗音乐,成了最有用的安眠曲。

他们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保留了这个习惯,做了恶梦就敲两声耳机,而对方无论睡多深,也必定会回他一句“晚安”。

恶梦也没那么狰狞可怖了,因为知道醒来之后,身边总会有一个人,他和你一样恐惧,一样不安,一样需要对方,一样因为对方的感同身受而心安。

 

张云雷仅仅休息了半年就琢磨着要上台了。他现在能站了,拄着拐杖或是别人搀扶的时候也能勉强走一小段路,发现这个情况的他喜出望外,对着自家姐夫软磨硬泡好半天,终于得到了封箱出演的许可。杨九郎自是只能依着他。

封箱那天俩人带了一身橘红色的大褂,他说复出就要图个喜庆。坐着轮椅的他得到了全社几百号人的关注,杨九郎在一旁推着他,应付每个人的问候。被任为张云雷助理的董九涵看看两人再看看手中袋子里两人的大褂,忍不住说到:

“这是新人答谢来了。”

于是他就领教了一通头九的薅头术。

 

正式开场前杨九郎给张云雷穿上了大褂,他还没法弯腰,褂上的扣子都是杨九郎一颗一颗系好码齐的。

“翔子你看,我又穿上大褂了。”

“角儿你穿大褂真帅。”

张云雷拿起御子,打了个花点:“看,我还能打花点儿呢。”

他笑得有些勉强,左手臂嵌了块钢板,里边儿骨头还没长上,这么一动就够让他疼的了。

“别打了,多疼啊。”

“等上台了我就忘记疼了。”他就着水囫囵吞了两片止痛药。

杨九郎推着他走去上场门,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回头,把杨九郎吓得魂儿飞了一半,活儿都吓忘了。

“哎哟祖宗,您慢点行不!”

“九郎,”张云雷笑了,露出他尖尖的一对小虎牙,“我没让你白等。”

杨九郎想,一定是那虎牙太尖了,看着戳人疼,他才会任凭眼眶发红,眼泪胡乱地夺眶而出。

“马上要上台啦,你怎么哭了。”

“欢迎回家。”

 

杨九郎搀着张云雷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张熟悉的桌子,路程很短,不过几米,他们却走了很久。一分钟,5个月,四年,往后余生。

醒目一拍,说起他们最熟悉的开场白:

“我是来自德云社的相声演员,张云雷,旁边这是我的搭档——”

“我叫杨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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